对一座城市的发展而言，火车站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它既塑造着城市的肌体，同时也浸润着这片土地的文化。
央视《南来北往》近日以破纪录的收视率圆满收官，剧中，一列列绿皮火车穿梭于南北之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不仅承载着人们的行程和梦想，更见证了那个时代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与生活变迁。
南来北往，南京城里，百年老站的光阴故事同样精彩。
近日，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赵政原应邀做客“市民学堂”并接受记者专访，讲述“最文艺车站”南京浦口火车站等火车站的尘烟往事和城市记忆。
蓝天白云下俯瞰浦口火车站。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孙中元摄
历史已逾百年，成为了解中国近代铁路的窗口
三层砖木结构，米黄色外墙，红色大屋顶，单柱伞形长廊直通月台，还有连接着轮渡码头的拱形雨廊……作为津浦铁路沿线唯一完整保存、规模最大的民国特色火车站，浦口火车站已成为了解中国近代铁路建筑、铁路工业史和交通运输史的一个重要窗口。
据赵政原介绍，津浦铁路建于1911年，是当时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其最南端即位于南京江北要塞——浦口。尽管英国、德国当时都各自派出了南北两段的工程师，但津浦铁路建设工程与管理却都由中国办理，这些工程师都要听命于当时清政府派遣的督办大臣，“这对中国未来的铁路建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浦口为大江以北一切铁路之大终点，南联京沪、北达平辽，沿江轮船往来、尤为便利。”作为近代中国的交通枢纽，当时几乎所有北方前往南京、上海的人员和物资都要经过浦口站。
1919年春，毛泽东送湖南留法学生去上海，在浦口火车站丢失了一双布鞋，幸遇老乡，解了燃眉之急。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接受美国记者斯诺采访时提到了这次经历，并被其写入著名的《红星照耀中国》（又名《西行漫记》）一书。书中，毛泽东对斯诺回忆了在南京浦口火车站的经历：“我到达浦口的时候又不名一文了，我也没有车票。没有人可以借钱给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开浦口。可是最糟糕的是，我仅有的一双鞋子给贼偷去了。哎哟!怎么办呢?又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又碰到了好运气。在火车站外，我遇见了从湖南来的一个老朋友，他成了我的‘救命菩萨’。他借钱给我买了一双鞋，还足够买一张到上海去的车票。就这样，我安全地完成了我的旅程……”
1929年5月28日，运送孙中山先生灵柩的火车经津浦铁路从北平运抵浦口火车站，在这里稍作停靠后通过浦口码头过江，最后安葬于中山陵。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近代以来，浦口火车站地区红色运动风起云涌。1923年2月9日，共产党员王荷波率领浦口、浦镇铁路工人罢工，声援京汉铁路“二七大罢工”。王荷波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领导了浦口地区一系列的工人运动。当时的中共南京市委一直很重视铁路工人的工作，特设立两浦区委，至解放战争时期，浦镇机厂及浦口火车站都设有党的组织，为开展大规模工人运动打下良好基础。
此外，浦口一直都是中国重要的漕运集散地，在明清时期聚集了大量南来北往商人、船舶、骡马、粮食和布匹等。随着津浦铁路通车，浦口火车站的周围形成了一片近代商埠区，推动了近代南京城市的发展进程。
因《背影》而留名，铸就南京新“文学景观”
“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这是现代作家朱自清于1925年创作的回忆性散文。朴素的文字，真挚的情感，让他的这篇《背影》连同浦口火车站一起留在了历史深处，在今天依然散发着动人而持久的魅力。
1917年，朱自清在北京大学读书，祖母去世，父亲也被解除了职务，朱自清便从北京赶到徐州，同父亲一道奔丧回家。办完丧事后，他回北京念书，父亲朱鸿钧到南京找工作，父子二人便在浦口火车站惜别。浦口火车站是父子回扬州奔丧、父送子赴京返校场景的发生地。基于朱自清《背影》的文学价值和巨大的影响力，浦口火车站旧址现已成为南京非常有影响力的“文学景观”，莘莘学子在宁求学或游学时，都不会错过此处。
在赵政原看来，父亲穿越铁轨、攀爬月台，为儿子买橘子的笨拙身影……文中诸多细节的呈现，以及其叙述上的真挚与克制，都是对中国传统家庭亲子关系的刻画。这在“五四”之后激烈批判父权、批判夫权的背景下，显得尤为难得。中国文学多有表现母亲抚育子女辛劳或子女对母亲感激之情的文字，但在当时，从传统社会走出来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对于传统的父权纲纪等已经有了根本不同的认识。在朱自清看来，家庭、父子之情，既合乎人性和伦理道德优良传统，也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伦理之所在。《背影》无疑传递出一种超越了中国传统纲常礼教、更贴近人性并且更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当时战乱频繁的背景之下，引起大量读者的共鸣。
“除了朱自清，鲁迅、郭沫若、巴金、胡适、沈从文、徐志摩等文人都曾在浦口火车站留下自己的足迹和记忆。”赵政原认为，浦口火车站所呈现出的建筑风格、社会百态乃至城市风貌等，均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不同时期作家的审美心理，并多次出现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书信集和回忆录中：鲁迅曾多次沿着津浦线往返北京和家乡之间，并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着重描述了当时社会的众生相；巴金在南京读完高中，曾沿着津浦线到北京报考北京大学，从法国留学回国以后，他去了上海，从事文学编辑与创作工作，也曾多次沿着津浦线往返于北平和上海之间。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浦口火车站成为很多影视剧的拍摄地，《开天辟地》《金粉世家》《情深深雨濛濛》《茉莉花开》《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师父》等，都在这里拍摄过大量场景。
影视剧的播出，让浦口火车站的文化意象得到广泛传播，这座“最文艺”的火车站，也成为南京的一个重要文化地标。
与水运无缝对接，三牌楼也曾有座老火车站
历经沧桑的站房、锈迹斑斑的铁轨、沉默不语的信号灯……赵政原介绍，在古城南京，除了浦口火车站，还有一些火车站，它们一起作为重要的近代铁路遗产，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历史变迁。
始建于1905年的下关火车站，是南京最早的火车站，后改名为“南京西站”。它是沪宁铁路终点站，作为当时南京和中国的重要枢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和一江之隔的浦口火车站一样，下关火车站在长江大桥通车以后逐渐衰落，现已停办客运业务。
作为今天中国城市轨道交通先驱，“宁省铁路”工程于1908年完工。这也就是后来的“京市铁路”，当时的南京市民亲切地称之为“小火车”。其时，上海到南京的列车，可以直接到达南京城区的每一个站点。这条铁路全长约12公里，起于下关江边，跨惠民河，由金川门进入南京城，经过三牌楼、丁家桥、无量庵，沿北极阁南麓两江师范学堂后墙，跨珍珠河后，在今天的太平北路东侧南折，走到两江总督署衙门东墙外，沿着今长白街南去，之后一直到达终点——中正街，即今白下路东段。沿途包括江口站、下关站、三牌楼站等多个车站，都是已被人遗忘的老火车站。在近代规模最大的一场展会“南洋劝业会”期间，各地参展的商人、游客都是通过这条铁路往返。当时，在“南洋劝业会”的站点还增设了劝业会站，该站点后来改名为丁家桥站。
中华门火车站始建于1935年，是南京通往安徽、浙江等一带的重要铁路站点。中华门火车站建成不久，随着江南铁路（宁芜铁路前身）与京沪铁路接轨，以及贯穿南京的京杭铁路向南延展到中华门与江南铁路相接，江南铁路的火车可直达长江边下关码头，与水运实现无缝对接。中华门火车站成为各线路的连接点，地位愈显重要。
融入现代城市，百年火车站重新焕发生命活力
它们起于风云、见证历史，又在时代前进的洪流中逐渐退出舞台。在玄武湖畔原址改建焕然一新的南京站和被誉为“亚洲第一大火车站”的南京南站，出现在了大众眼前。正如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城市规划系副主任陶岸君所说，火车站停用与否，最大原因不在火车站本身，而在于交通格局的改变、铁路线路的调整。
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通车，浦口火车站的客运暂时停止；1985年5月，浦口火车站恢复客运，并更名为“南京北站”；2004年10月，浦口火车站客运正式停止运营；2006年，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5月，被确立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1年，浦口火车站片区城市更新项目启动建设……伴随着浦口火车站交通运输功能的丧失，其文化功能，包括历史记忆的功能，乃至于休闲游戏的功能得到了社会各界的重视。下关火车站、中华门火车站等近代铁路遗产，也都将在不断的保护与利用中重新焕发生命活力。
百年火车站如何融入现代城市？
在南京加快构建“一江两岸、拥江发展”城市格局背景下，浦口火车站片区已成为南京江北新区推进城市更新、展现城市魅力的重要实践地。浦口火车站历史风貌区将以沿铁路和沿滨江为轴线，串联各文保及历史建筑、站前广场、浦口码头和滨江景观带等，营造大马路和津浦路历史街巷空间场景，植入历史事件和传统老字号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展示场所，打造多条文旅体验线路和多个网红打卡景点。
“京市铁路”则与南京今天的一些地铁走向比较一致，其线路与南京地铁五号线、三号线多有重合。
南京西站建筑本身就具有历史价值，它将被改造为博物馆，展示铁路在各个历史阶段的发展，其附近新建了一个铁路主题公园，已成为南京新兴的网红打卡地。
对中华门火车站而言，这里将沿宁芜铁路，打造穿越中华门火车站的雨花站台公园，通过公园、绿地、景观串联，以实现面貌修复，削弱高架立交带来的生硬感，使城市线条更加柔和。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邢虹 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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