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报网】江苏南京:600年,新“起点”!“长干古城”现身改写建城史

发布者:唐瑭发布时间:2023-12-28浏览次数:263

数九寒冬,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西街遗址考古项目团队的每个成员心中却有一团热烈的“火”,一股使不完的劲。12月27日,寒潮刚过,冻土微软,西街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陈大海带着团队成员又挥起了小铲,忙起了资料整理。

“‘长干古城’的发现,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12月19日,在“长干古城——南京西街遗址重要成果专家论证会”上,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巍等权威历史考古学者给出了判断。

从2017年开始配合城市基本建设的考古发掘,到2020年转为主动性考古挖掘,再到如今经过专家论证确认,西街遗址考古项目团队一点一点掀开3000多年前“长干古城”的神秘面纱,一铲一铲印证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

“长干古城”复原示意图。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长干古城”复原示意图。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考古前置——

从探寻“超级大盲盒”,到发现更古老的南京城

2017年的一天,位于南京市秦淮区中华门外、大报恩寺遗址西侧的西街地块刚刚拆迁完毕,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研究馆员马涛和西街遗址“初相遇”——眼前是一片废墟,杂草丛生。

15万平方米的“废墟”犹如一个“超级大盲盒”摆在马涛面前。

在素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称的南京这个“古董铺子”,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藏着“宝贝”,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和敬畏,刻在这座城市的基因里。近年来,南京在全国率先实施“先考古、后用地”考古前置模式,南京市文物部门把文物保护工作由“被动跟进”变为“提前主动”、由“不可知”变为“早规划”。

“在南京地下文物重点保护区内以及老城区范围所有地块,无论面积大小,出让前必须进行考古勘探,其余地块也有相应严格的规定。”南京市土地储备中心计划处工作人员周岩说。

2017年3月,为提升城南整体风貌,南京启动西街地块建设开发工作。根据《南京市地下文物考古工作办法》,必须先考古,后做用途规划。

“2017年4月,我们对西街地块进行了全面勘探,为下一步考古发掘提供依据。”马涛回忆道。

挖错了,挖坏了,都是考古人的噩梦。而西街遗址只挖了一个月,重要遗迹便露出头来——2017年11月29日,一条不起眼的“小沟”,成就了南京考古工作者与先民的“相逢”。“由于未见全貌,当时还很难判断这条‘小沟’的属性。”陈大海至今仍记得心中那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根据对南京大量史料的查阅研读,他大胆提出推测,这条“小沟”极有可能是一道环绕着高处台地的壕沟。

在西街遗址第一期考古发掘后,专家们给出了“西街遗址的发掘对研究南京古代城市的发展和变迁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指导意见。

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惊喜越来越多。

“对于古代城市考古来说,环壕比城墙更加重要。” 在2019年3月19日举办的西街遗址价值及保护展示问题专家论证会上,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考古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刘庆柱推测,西街遗址发现的环壕聚落比一般聚落的等级要高,很可能与《史记》中记载的“泰伯奔吴”这一历史事件的背景有关。

2020年开始,西街遗址发掘转为主动性考古发掘,重要断代遗迹陆续“重见天日”。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通过对出土遗物的类型学分析,结合碳-14测年数据,可以判断这里的繁荣期为商周之际。”陈大海说。

“据文献记载,南京主城建城史约2500年。然而,历史文献与考古发现不是一回事,比如我们过去并不知道有良渚文明、陶寺文明、石峁文明、红山文明……这些早期文明,都是通过考古发现,根据最新科学证据,将原来没有文献记录的历史呈现,或者将文献记录中不尽真实、带有传说性的部分纠正过来。这是考古学的最大意义之一。”南京大学教授贺云翱说,“长干古城”的考古发现也是如此,“最新的科学成果能够证明,南京的建城史不是约2500年,而是约3100年。”

2023年12月18日下午,大雪纷飞的西街遗址迎来了全国考古界众多大咖。看着脚下被白雪覆盖着的一道道城壕、一个个探方,浙江大学教授林留根感慨万千,“来西街遗址那么多次,开了那么多次专家会,终于可以等来期待中的结果。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这些都是实证。”

西街遗址环壕区航拍。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西街遗址环壕区航拍。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探源南京——

数年抽丝剥茧,复杂叠压地层里3000多年文脉绵延

从2017年到2023年,考古工作者深耕在西街遗址土地上,一点点拂去千百年时光积淀的尘埃。

今年7月1日是个周六,凌晨5时,记者来到西街遗址。城市还在熟睡中,这里已经热闹得像个大工地。

夏天,早上5时到10时,是野外作业黄金时段。防晒霜、防晒衣、草帽是应对酷热的必备“神器”,尽管有了这全副武装,考古人长期在风吹日晒中作业,晒黑成“标配”,灰头土脸是“日常”。

“热不热的有什么关系,星期几更不用考虑,不下雨就是好日子!”陈大海擦了擦即将滴落到眼镜上的汗,笑着说:“考古没有休息日与工作日之分,只有晴天与雨天之别,只要是晴天,那都是开展野外考古的好日子。”

而此前一晚,整个团队还工作至深夜。西街遗址会议室外的空调外机轰轰作响,考古团队成员将活动板房搭建的小小会议室塞得有些闷热。针对第二天即将开工的下一阶段考古工作,从挖掘面积、每个探方人员的安排、安全作业注意事项,到环壕布局结构……事无巨细,每个人的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

今年南京秋高气爽,有一个多月几乎没有雨水,这让西街遗址野外考古异常顺利,每张黝黑又灰扑扑的脸上都是笑容。

天晴,就在野外“挖呀挖呀挖”;下雨,就在室内“理呀理呀理”。

30岁的王伯强坐在工作间小板凳上,拿着笔记本,对着地上排队的文物标本,逐个清理、分类、编写器物说明。一个不适合野外考古的雨天,就这么过去了。几千件出土文物,就这样一一过手。

11月30日,西街遗址文物库房内,一件口径约30厘米、商周时期的陶罐终于修复完毕。一周前,它还是残破的三块陶片,体量不足修复完的1/5。“一周能修复完成已经算快了。”西街遗址考古团队成员祝丽丽一边打磨着石膏一边为记者讲解,“修复文物就像搭积木一样,首先大脑里要建构一下形状,然后找到陶器的沿口或底部开始修复,陶片的花纹、颜色、厚薄、弧度都是修复师需要解码的信息。”在库房里,还有大量残缺的出土文物静静等待着。

吃不了苦,考不了古,耐不住性子的人干不了这行。对考古工作者来说,一无所获,是一种结果,也是一个结论——当真正挖开一层土之前,永远不知道土层之下会有什么,自己的推测对不对。他们的快乐,就是眼瞅着埋藏在泥土里的历史在自己的手铲中呼之欲出。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随着西街项目转为主动性考古发掘,越来越多的遗迹呈现在考古团队眼前。经确定,“长干古城”由一处中心台地以及台地外围环壕、墙基与门道、水井、猪祭祀坑等与筑城有关的遗迹组成。

“长干古城”主要遗迹示意图。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长干古城”主要遗迹示意图。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图


在西街遗址考古现场,陈大海早已把一切印在了脑海中。记者随着他手指指引的方向看去,一座城的样貌逐渐清晰。

西街地块北部原是一处台地,台地边缘的文化层和遗迹遗物最为丰富。其中,台地边缘发现了一条东晋时期的环壕,南北两端呈弧形拐角,向西延伸。根据环壕内出土的陶四面锥形器、成捆铁刀等与军事有关的遗物,陈大海认为,可能与六朝建康城淮水南岸的越城垒有关联。

台地东侧还发现了一段长度近百米的南朝道路,呈东北—西南走向,方向约35°,与六朝建康城角度一致。从南北延长线推测,这条道路应该是连接朱雀桥和望国门桥间的大道。

越城垒现身!国门位置被确定!而西街遗址隐藏的惊喜,远不止这些。

环壕不止一道。2020年,当第一道被发现的环壕位置确认后,考古人员选取节点进行纵向解剖。一铲一铲土挖出去,一个个考古探方的深度不断增加,先后有多道商周时期的环壕“浮出水面”。墙基东侧约10米处,还发现了一条与墙基走向相同的壕沟局部,这段墙与壕的组合,成为此处曾筑城的又一实证。

环壕内塌落的夯土墙体、一角的祭祀坑、外围晚商时期的水井,将3000多年前生活在此的人类轨迹一一还原。在西街,发现了湖熟文化台形遗址、环壕、城墙及门道、水井、猪祭祀坑等遗迹,出土的遗物显示出中原王朝影响,出现了陶礼器。

截至目前,西街遗址共计发掘面积12000平方米,发现各类遗迹500余处,出土陶鬲、陶鼎、陶豆、陶簋、陶觯形杯、陶斝、原始瓷罐、玉璧、铜块等各类考古标本10000余件。

玉璧

玉璧


陶觯

陶觯


陶斝

陶斝


陶豆

陶豆


破历史之谜,答历史之问。

考古工作者6年时间里,以手铲释文明,拨开时间长河的泥沙、发掘湮没已久的文明、搜集历史的碎片、填补历史的空白。

定名“长干”——

永处“进行时”,新起点上书写“何以中国”答卷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让“长干古城”初露真容,许多专家成为考古团队的“外援”。

11月22日傍晚,“长干古城”这个名字在西街遗址一间活动板房里被确定下来。4个小时前,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在西街遗址考古项目现场开启了一场专家论证会。

沿阶而下,脚下的地层也从现代变成了古代。穿过明清、走过六朝,眼前3000多年前的城壕、城墙及门道……成为与会专家的“第一会场”。

虽然和这些遗迹已是“老朋友”,然而每每触及仍是心潮澎湃。东南大学教授陈薇感叹:“明故宫遗址,地层只有明代以后的;台城遗址是六朝时期的,这里是南京历代城市叠压最丰富的地块。”

3年前,陈薇便建议将西街遗址以考古遗址公园的形式保护下来,“那块剖面,一定要保留!”这里的地层在她眼中就是宝贝。“通过西街遗址中剖面的实景展示,结合动画复原,观众可以像拉抽屉一样,拉出地层所处年代,从而展示那时城市的面貌……”陈薇兴致勃勃地描绘着。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西街遗址考古发掘现场。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董家训 摄


“商城”?“越城”?“长干古城”?就古城名称,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征询了国内考古历史学家的意见。

“商城”,只能表述古城所处时代;“越城”,浙江也有;唯“长干古城”,既有史料支持,又突显南京地域特征。

“是哪位专家最早提出‘长干古城’?简直一字千金啊!”从事南京地方史研究三十余年的南京城市文化研究会会长卢海鸣笑道,“关于长干里最完整的记载,出自左思《三都赋》的注,书中详细介绍了长干所在位置。”

“‘长干’两个字可以说是南京的一张文化名片。”南京大学教授徐士进期待,继续利用数字化技术,复原“长干古城”地貌和周边环境,辅助解读古城结构、性质。

站得住、叫得响、传得远。“长干古城”这个名字,全票通过。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就是夏商周时期各地区是怎样逐渐融入以夏商周王朝为引领的历史格局中去的。‘长干古城’的发现具有重要的意义,这表明至少在商代晚期,这一带已经开始和中原王朝发生了密切的接触。”王巍说,南京是长江下游地区与黄河流域联系的纽带和窗口,“中原的文化通过这里传到长江下游,同时这里也将长江下游的文化传至中原。”

西街遗址的田野考古还处于“进行时”,接下来要将该遗址置于湖熟文化聚落群、置于南北交通枢纽的视角,进一步解读古城地位、作用和性质。

西街遗址今后的利用规划也提上了日程。考古遗址公园、南京考古标本陈列馆……无论最终是何形式,这里可以让百姓感受文化的可信和自信,让南京在中华文明中的作用得以呈现,将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发掘和保护利用落实在具体的生活环境和城市空间中,城市也由此而多彩。

12月18日,雪中的西街遗址白茫茫一片,一个个小黑点穿梭在一片雪白之中。走近了看,是考古团队成员,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因为寒风,更因为激动。“看着来自全国的知名历史考古学者,拿起一件件由我们从泥土里发掘出的商周文物,评述着这些文物对于南京建城史的价值,感觉就像看着自家孩子在舞台上闪亮登场。”考古团队成员孙林如兴奋地说。

此时,考古工地与不远处的赛虹桥立交相映成趣:仰望,车水马龙、人潮熙攘;脚下,却是六朝御道,商周时期的城壕、水井、祭祀坑。南京城3000多年历史浓缩在举目之间。

陈大海抬头看向远方,“发现了‘长干古城’,只是起点。有更多的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何以南京’‘何以中国’的历史答卷等着我们继续书写。”

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记者 邢虹 朱彦 张源源



2023-12-28【南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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