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暑气蒸腾南京城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娄伟刚刚成交一笔生意——马路对面建筑工地上那个工头一下子买走了100支冰淇淋,让他的心情少有的好。他3个月前失了业,就在这个小超市的角落里鼓捣起了这个冰柜。这可是入夏以来,他最好的一次买卖了。所以,当那个柳条般细弱的小女孩站在冰柜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时,他竟毫不犹豫地摸起摆在冰柜上小盒里两个一元的硬币,递给了小女孩。这也是他摆摊以来的第一次施舍。
小女孩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欢快地跑了,那条因为没有及时清洁而显得花色灰暗的连衣裙,在她身上飞扬起来。娄伟知道,距离这里50米处的工地墙外,一个破旧的小雨棚下,还站着一位驼背老太太,自他在小超市里租摆冰柜,就几乎天天看见那祖孙俩了。此时,那个身着油坊里抹布般旧衣的老太太,正伸着脖子向他这边张望,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苍老眼睛充满了期待的神情。
娄伟叹了口气,一边想着“这世界上竟有人比我过得还苦”,一边埋头整理着冰柜里的东西。今天,他可以早点回家了。
“叔叔,我买一支冰棒。”伴着怯怯的声音,一只瘦小的手伸到了娄伟面前。他抬起眼睛,看到刚才那个细弱的小女孩,愣住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让小女孩感到高兴似的,她满是菜色的小脸儿上显出少有的红润。
“买冰棒?”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嗯,买冰棒。”小女孩肯定地举着手里两个明晃晃的一元硬币:“要最便宜的那种冰棒。”
娄伟把冰柜上面的活动玻璃拉向一边,拿出一只冰棒;同时努了下嘴,示意小女孩把硬币放进刚才那个摆在冰柜上的小盒子里。
小女孩麻利地接过冰棒,小心地拆开外包纸。天太热了,冰棒刚拿出来就有点融化的样子,部分冰渍粘在了包装纸上。小女孩伸出舌尖细细地舔干净,卷了几下舌头,才不舍地把包装纸丢进冰柜边上的垃圾篮里。然后,高高地举着那支冰棒,向不远处穿着油坊里抹布般旧衣的驼背老太太奔去。
“等等,少了一元钱!”娄伟喊住了小女孩。
“不会的,我给了两个一元钱。”小女孩返回来,认真地说。
“你看嘛!”娄伟拿着冰柜上的小盒子,千真万确,里面只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一元的硬币。“别人都是扫码来买,根本就不会拿现金付款的。这里面两个一元的硬币,其实就是摆个样子看着玩的。总共就放了两个,不多不少,是我刚才心情好,都拿给你了。”
“真的有两个一元钱,叔叔,我一直攥在手里,刚才都放那里了。”小女孩一只手指着冰柜上那个小盒子,另一只手里的冰棒正在融化,黏糊糊的糖水都流到指缝儿里了。
娄伟生气了,他不是很在乎那一元钱,是小女孩毫不认错的态度惹恼了他。“你的意思是,我胡说?”他提高了声音。
“可我就是给了两个一元钱。”她坚持着,委屈地哭了。
争吵声引来了到超市里购物的人围观。有人用含混的目光看他,有人用复杂的目光看她,还有人举着手机说“啊呀,多大一点事情,我来帮她扫一元钱好了”。
“叭嗒!”吵闹间,融化的冰棒突然掉了下来。小女孩手疾眼快,一下用裙子接住,她涨红着小脸儿,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端着裙摆,一扭头冲出超市的门,跑了。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元钱么!”人们同情地安慰娄伟几声,摇摇头散了。
“叔叔——”今天真是见鬼了!娄伟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小女孩,她灰暗的旧裙子上多了一块明显的污渍。
“你又要干什么!”娄伟火了。
“叔叔,刚才我真的拿了两个一元钱来买冰棒……”
“那么钱呢?钱呢?”娄伟烦乱地打断了她。
“我们老家遇灾,妈妈被洪水冲走了,我和奶奶来这里找爸爸。他在外面打工,一直都没回过家。”小女孩低着头,说,“听说爸爸做建筑工人,盖房子。可是南京太大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带来的钱也差不多花完了……” 小女孩儿说着,哽咽了。“今天是我奶奶的生日,她70岁了。天好热,我就想买支冰棒送给她吃。”
娄伟眼神温柔下来,刚要说话,就见小女孩儿把一只小手伸到了他跟前,手心里是一个汗津津一元硬币。“叔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刚才还给我钱,不会故意冤枉我。”小女孩儿仰着小脸儿,充满信任地看着他。“也许是我刚才急着买冰棒,把钱跑掉了。现在把这个买冰棒的钱还给你。”小女孩儿说完,把硬币放进冰柜上的小盒子里,转身跑了。
娄伟拿起小盒子,下意识地打开了冰柜——他突然懵住了,一个明晃晃的一元硬币,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冰柜里剩余的冰棒上面!顿时,喧嚷的超市和外面的街道都变得悄静无声,而那支融化的冰棒掉落在小女孩儿裙子上的声音,却异常清晰起来,如一锤炸裂的鼓音撞击着他的胸膛。娄伟抓起一支冻得硬硬的冰棒,和那个小盒子里的一元硬币,朝小女孩儿的方向追去……(文丨张凌,东南大学经管学院电子商务专业大四学生)
编辑:刘雅萱
2023-1-9【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