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汇点】王建国院士谈城镇建筑保护之道:多把“尺子”丈量建筑遗产

发布者:唐瑭发布时间:2021-11-03浏览次数:172

交汇点讯 11月3日,王建国院士、崔愷院士领衔,由东南大学、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等共同完成的《中国城镇建筑遗产多尺度保护理论、关键技术及应用》项目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这也是我国建筑学领域首次产生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科技进步奖通常注重奖励在科学技术本体方面的创新贡献。与之略有不同的是,此次获奖的项目既有技术创新的科学内涵,又体现了党和国家日益重视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重大关切。如何借助多把“尺子”丈量建筑遗产?王建国院士对此有着独到理解。

城市发展永远都是“进行时”

城市总是面临着新生与衰亡、保护与发展的双重挑战。一方面,城市总是处在新陈代谢的现代化发展进程中。另一方面,历史文化传承也必须坚守,这是民族身份认同的大事。由于城镇建筑遗产具有多尺度连续、本体复杂广泛和环境多样的特性,因此,揭示城镇建筑遗产科学保护的内在机理、建构多尺度整体保护理论和方法,成为世界各国共同面临的重大挑战和技术难题。

王建国认为,从学理上来说,城市大多是拼贴渐进生长的。拼贴城市像一幅油画一样,一笔一笔按照理想人居的目标不断叠加或者修改,一直都是“进行时”,永远没有完成态。因此,可以将城镇建筑遗产保护看成在生命体演进过程中对某种生存状态的日常运维、正向介入和科学管理,目的是“延年益寿”,日久弥新。

所谓“多尺度”,就是要把城镇、街区、建筑单体看成一个有机整体,在保护方式上则可区别对待。对于已经定级的建筑本体保护,可以直接把它当作博物馆凝冻起来保护或利用。在这一点上,历史文化街区就有所不同。例如,全国历史城市中有大量街区和普通民居老房子,还有很多居民在那里生活,在对其进行保护的时候,单单保护物质空间和建筑形态是不够的,还要保护那个地区的迭代发展的社会生活环境和场所文化价值。

到了城市层面,情况就更复杂了。王建国院士说:“现在的城市不可能不盖高层建筑。我们能做的就是合理保持并引导城市形态增长的年轮梯度、处理好保护、传承、扬弃、发展之间的关系。” 对于像云南大理、平遥、同里、乌镇等这样面积不太大、一般在5平方公里以内、适合步行和慢行交通的城镇,可以进行整体的保护留存,甚至可以做到“原汁原味”。但大城市就不一样了,南京城墙内42平方公里土地,北京二环以内是62平方公里,对这样的历史城市,要考虑的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对于大多数城市来说, 城市既需要保护传承历史文化,也要有现代城市必须具有的功能和人口集聚度,必然也要有新的高大体量建筑。

“我们应该在城市中阅读出时间岁月时而流逝、时而凝冻的建筑遗产见证物,历史传承与现代化交相辉映,既要传承文化,做好今天,也要拥抱未来。”王建国说。

解得了乡愁,也要看得见未来

由于过去几十年城市建设主要由经济导向决定,因而大规模拆毁了我们的老城。新型城镇化阶段下,我们在城市里应该在遗产价值判定基础上,提倡“应保尽保”。但这并非意味着一座新房子都不能盖,也不是城市里所有的老建筑都要“一刀切”地保存。城市里的第一个电厂、第一个自来水厂、见证近现代革命历史的建筑及载体环境……项目团队主张将这些重要历史建筑及相关的环境脉络整体保存下来。让人们通过历史城市、历史街区、历史建筑触摸到城市的历史,感受到城市发展中“岁月留痕”的历史信息。

采访中,王建国院士指着一幅“城市之树”的手绘图向记者介绍:“假定我们将这棵大树比拟成是北京老城,树底下的土地就是中华文化沃土、加之京畿腹地、长城拱卫、燕山屏障、运河水系和西山水系,这些就构成了北京历史城市这棵大树的生长环境;以紫禁城为代表的国家级建筑群;日月天地等祭祀坛庙、衙署、商业、国子监构成的古城公共建筑等;作为城市基底大面积基底的合院住宅片区分别构成了北京古城这棵参天大树的主干、加上运河、永定河、潮白河、西山水系、什刹海、北海和中南海水系等,共同融合成为北京城镇建筑遗产生生不息、世代相传的人类自然生命体。”

为什么要多尺度保护?因为对于树的各个部分来说,无论是主干、次干、枝干还是树叶,其内在生长和新陈代谢的机理是相通的,经脉相连、血液相通。只是由于尺度效应,保护主干、枝干、树叶的具体目标、方法和技术是不同的。

对于本体的建筑,我们要研究建筑的“延年益寿”,考虑结构耐久性和补强修复技术、房屋材料的退化机理,并对其进行必要的“治小病,防大病”的预防性干预和保护等。对于历史文化街区和建筑群,我们还要考虑当代人的使用,必须把活态的社会状态纳入保护对象。到了城市这个级别,要考虑的就更多,甚至包括城市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力。

以南京为例,我们首先要保护的是“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的城市山水格局和都城空间结构,南京不管怎么变,城市的格局不能变。古城格局和秦淮河的关系不能变,历史街区的风貌要保持相对完整性和渐进优化的特征。比如,夫子庙、门东、门西保持明清以来直至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但是不能让一个城市里到处都是明清时期的风貌。近现代南京城市发展中一些代表性的商业建筑、文化建筑、工业建筑、公共住宅也需要纳入保护和适应性再利用的对象。

项目团队在这方面先后完成了北京老城总体城市设计、南京总体城市设计、南京明故宫保护规划、南京愚园风景名胜设施恢复和复建、扬州东关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泉州历史文化街区中山路的整治等重要项目。

让“西湖十景”360度“无死角”

“西湖十景”是大多数中国人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天堂。 素有“三面云山一面城”的美誉。西湖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前夕,王建国院士团队参与了西湖东岸景观提升相关的规划设计工作。他说:“总体看,西湖景观一直保护得不错,随着城市化进程,东岸城市建筑越盖越高、越盖越大,先前的风景面临观览尺度的挑战。以往人们关注的多是历史观景点的静态观览效果,或者是在苏堤、白堤等有限的路径上移动时的视觉景观审美问题。而在现实中,游客常常需要‘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水上观赏。”如何让泛舟西湖这个动态场景更具美感?首先要解决的是动态随机视点跟静态景观的关系问题。

为此,王建国团队创造性地将GPS技术与风景观览艺术结合起来,通过概率趋近原理把西湖的湖面视点跟东岸城市建筑景观的关系作了一次诊断,初步解决了西湖观览城市的景色分级概率分布问题。他将西湖地图打上了方格网,把每个交叉点都用GPS定位。然后租了小船,在每个交叉点上拍西湖城市界面的全景照片,然后将几千张照片的观感评级打分,并用“极好、好、一般、差、极差”的五个形容词级差将所有照片分级,再把获得相同评价的点连起来,这些线被称作“等视线”。接下来,王建国院士又对西湖的游船路线进行了研究,发现先前游线中能看到景色很好的地方,但也有少数景色一般、甚至比较差的地方,于是,他建议有关部门按照“等视线”研究成果重新规划游船线路。

对于西湖中观景不佳的区域,怎么办?团队对此想到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及“近大远小”的视觉美学原理。王建国提出,在景观视线观感不好的地方能否尝试做生态浮岛,生态浮岛由不会影响水力学条件的空腔浮筒做成,上面垒土作栽植景观。因为西湖景观遗产本身就是“东方山水的自然典范、灵秀婉约的审美典范”,同时也是“千年营筑的人工典范,公众活动的场所典范”,适度的人工正向干预对于西湖景观提升应该是可行的。

能不能建高层,不能简单用“放气球”的方法

城市历史风貌保护中建筑高度如何管控引导一直是一个科学难题。以往对于城市中的新建建筑,判断在敏感地带能不能盖高层建筑,经常采用的是“放气球+专家和领导主观评价”的方法。这种方法实际上存在视点有限、视线有限、判断因人而异及决策个体认知偏差过大的问题。为此,项目团队在近二十年的具体实践中,反复尝试、实验并最后成功运用了基于城市用地属性数字化分析的设计手段,最终团队比较科学地解决了历史城市建筑高度的科学认知和规划管控的难题并获得相关国家发明专利。

在王建国院士看来,城市的发展是一个综合而复杂的问题,城市的建筑布局和建筑高度呈现有其内在的经济、社会、交通、文化、景观和美学等成因。很明显,城市用地属性中有些条件促使盖高层,有些条件则限制盖高层,其中拟建高层建筑的城市用地属性的综合分析是关键,不能光靠局部因素和主观人为决定。2003年,团队在国内首次使用地理信息系统(GIS)基于用地的区位、交通可达性、景观敏感度、地价等属性做了南京老城的建筑高度管控研究,但当时计算机算力有限,算不了太多和太复杂的东西,所以完成的是基于759个规划地块的建筑高度的计算数值,成果使用时仍然存在实用精度不够的问题。但是,城市规划管理毕竟第一次有了高层建筑管控的底线思维方式和数据库成果。

2015年,王建国院士团队再次应邀研究老城的建筑高度管控,通过对5569个产权地块的地块性质、地块规模、轨道交通、历史风貌、绿地和地价因子综合分析和基于相似性的迭代计算,粗算出每个地块建议的建筑高度,同时,将计算结果与常规城市设计的社会、人文、美学要求相互验证和校核,最后联合南京规划院控规编制团队,形成了高精度的南京老城建筑高度的管控指引的数据库成果。这一方法后来运用在广州、沈阳、镇江、常州等总体城市设计建筑高度规划中,并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事实上,城市作为一个生命体的人居聚落总是一直发展的,规模越长越大、建筑越长越高、功能越来越复杂,这其实是历史的宿命。我们不能简单把发展与保护对立起来,正如两院院士吴良镛先生曾经说过,历史城市应该做到保护传承和积极创造相结合。城市中新建建筑应该积极将历史信息和环境代码融入到新建筑的设计语言中,从而获得历史城市和建筑遗产的有机传承和代际递进。

通讯员 唐瑭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谢诗涵



2021-11-3【交汇点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