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5月30日 新华日报
父亲的“大我”影响了她一生
如果没有父亲的鼓励,现在我可能在中国某地的小学教书。父亲教我做人要做“大我”,而非“小我”。
吴健雄
在明德初中校园的西北一隅,两层小楼明德楼并不起眼,上世纪80年代初落成的这幢楼,墙体有些斑驳。这是为纪念吴健雄的父亲吴仲裔而建造的,在这幢楼的东边有座紫薇阁。紫薇阁紧依紫薇树而建,紫薇树承载着太多有关吴健雄的故事。
明德初中的老师介绍说,紫薇树是吴仲裔所种,和吴健雄同龄。或许是吴仲裔先生对紫薇树情有独钟,他为吴健雄起了“薇薇”这一乳名。浏河镇的老人们说,那时都喜欢给女孩子起叠音的小名儿。不过,吴仲裔给心爱的女儿取正名为“健雄”,这是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名字,反映出他的价值导向和对女儿的期望目标。
吴健雄生前也曾在多个场合表达过这样的观点,“父亲,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人。”她说,“如果没有父亲的鼓励,现在我可能在中国某地的小学教书。父亲教我做人要做‘大我’,而非‘小我’。”
父亲的言行,给吴健雄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吴健雄看来,父亲筹建“明德女子职业补习学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吴健雄7岁时便在明德学校接受启蒙教育。
学者凌鼎年认为,吴仲裔开设女子学校,在当地也是开风气之先的事情。而根据史料记载,明德学校课堂设计也有新意,除开设弘扬中华文化的《论语》、《古文观止》外,还增设数学、注音符号等新兴学科,研习缝纫、刺绣和园艺等。
吴健雄童年时代的教育,并非都来自明德学校。很多对吴健雄生平有过研究的人都表示,吴健雄自小就显示出惊人的记忆力,对算术的理解力则更强。聪明的吴健雄更是得到了父亲钟爱,吴仲裔有意识地对她加以引导。
吴仲裔为了将外面的神奇世界带给吴健雄,亲自动手安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一个小方盒子,里面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收音机里告诉她各种各样的事情,令幼小的健雄神往。“爸爸,这个小盒子怎么那么有本事?”小健雄问。吴仲裔呵呵笑了,就慢慢讲解最简单的无线电方面的知识给她听。
正是在父亲的引领下,幼小的吴健雄逐步培养起对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
搞科研,她废寝忘食
教师的率先垂范,学生的勤奋学习,为我们打下了扎实的知识基础。
吴健雄
在东南大学吴健雄学院,今年即将毕业的学生翟晨曦对母校表现出深沉的眷恋和感激之情。下个学期,翟晨曦将赴香港中文大学深造。他说,吴健雄刻苦求学、勇于实践的治学精神和吴健雄学院培养学生国际化视野的做法,使他4年收获颇丰。
作为东南大学吴健雄学院的一名学生,翟晨曦和他的同学们对吴健雄求学时代的故事了解了不少。“吴健雄在当年的中大求学时,对她最为爱护的叔父吴琢之,假日经常开车来接她和同学出去逛逛,吴健雄多数时候推辞不去,而是留在学校念书。”
江才健的《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吴健雄》中写道,“吴健雄到了物理研究所……朝夕埋首于暗室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吴健雄不但经常连吃饭也忘记,等大家来找她,才由暗室摸索出来,揉着眼睛,报大家以微笑,甚至星期天也是这样工作的。”
翟晨曦说,实验物理做起来其实是相当枯燥的,但是吴健雄能够坚持下来,这得益于她的孜孜不倦,她本身是非常刻苦的一个人。这一点,深深地印在了翟晨曦的脑海。
既然实验的工作是“孤寂的”,是“枯燥的”,吴健雄为什么整天沉浸其中而不知疲倦呢?东南大学吴健雄纪念馆馆长肖太桃说,当时世界物理在欧洲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革命性发展,这是十分吸引着吴健雄的。因为她有兴趣,所以她执著于科研。
也有学者提出,吴健雄在求学时代遇到一些学术大师,也是促成她严谨、执著于科研的一个重要因素。她在中大期间,师从施士元、方光圻、倪尚达等物理大师,不仅学得了物理知识,也学得了科学精神。
此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活学习经历,也为吴健雄养成勤奋好学、严谨细致的作风作了铺垫。原新苏师范学校(前身苏州第二女子师范学校)书记俞梓茞回忆吴健雄1988年回校情景时说,吴健雄还记得当年学校的校训是“诚朴”,并表示那时学校有一套严明的管理制度,而“教师的率先垂范,学生的勤奋学习,为我们打下了扎实的知识基础。”
后人概括吴健雄精神为“求是、创新、爱国、至善”,东南大学恽英教授为学生开设《双语物理导论》,带大一学生参加国际学术会议,为的就是培养学生的国际视野,让他们了解前沿知识。吴健雄学院的学生更是能沉下心来动手做实验。在这些学生的身上,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当年吴健雄的影子。
翟晨曦说,他曾连续一周待在实验室做实验,常用面包和泡面打发肠胃,“当实验成功了,那种喜悦是无法形容的。”
圣诞夜,为实验冒雪奔波
吴健雄以深刻的见地和坚强的毅力创建了20世纪50年代震撼学界的革命。她的工作是物理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杨振宁
吴健雄曾写过1000多字的自传,关于自己的成就,她这样写道:“吴健雄的主要贡献是,1957年用β衰变实验证明了在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称不守恒。”
李政道在1997年悼念吴健雄的演讲中对这句话作了简单的说明:吴健雄第一个在实验上否定了宇称守恒定律,同时她也否定了“粒子-反粒子对称”的假设。对称和守恒是物理学的基础,但这基础中两个很重要的定理和假设都被健雄的实验推翻了。所以,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实验。
华裔作家李·伊得逊对吴健雄推崇备至:“李、杨二位所提出的理论,其实验工作主要即由这位在哥伦比亚任教的吴健雄博士负责。她经过了不知多少次艰辛而复杂的实验,方使李、杨二位在理论上取得的突破,获得了实验上的证明。”
正如李·伊得逊所说,吴健雄的研究是辛苦的。“她做实验,实验在哪里?就在华盛顿的国家标准实验室,这个标准实验室在地下,因为它必须要在绝对温度零度这个环境当中做。”
因为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还有工作,吴健雄每次做实验都要往返于华盛顿和纽约之间。原明德学校校长陆坤龙说,纽约到华盛顿有好几百公里路程。一次圣诞节期间,外面飘着大雪,家家户户都在欢庆圣诞,吴健雄却还在华盛顿回纽约的路上,“所以,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李政道也在演讲中提及这一段,“这一年圣诞节前夜,我在半夜收到健雄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实验结果宇称不守恒的参数很大。我说这好极了。我问她:‘你在哪儿打电话?’她说是在火车站。我心里一愣,便对她说这危险极了,因为纽约的火车站半夜是非常不安全的。那时在下大雪,飞机不通,她改坐火车。火车一到,她还未到家,就给我打了电话,因为她觉得这结果非常重要,这精神是令人敬佩的。”
吴健雄做实验时不仅需要奔波劳累,她还受到来自很多方面的质疑。肖太桃说,当时吴健雄的老师、好友、物理巨擘泡利知道这个事情,就对吴健雄说,像你这样优秀的实验物理学家,应该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不应该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泡利是一个成名非常早、学术研究非常广、跟爱因斯坦和居里夫人往来很多的大科学家。肖太桃说,后来,泡利的侄子整理编撰了两卷泡利文集,集中仅有一份是手稿。他唯一收集起来的手稿写的就是跟吴健雄这项实验有关的事情。
杨振宁在为吴健雄题词中写道,吴健雄以深刻的见地和坚强的毅力创建了20世纪50年代震撼学界的革命。杨振宁十分佩服吴健雄的见地,他说,当时他们也和其他科学家谈过了,但只有吴健雄看出其重要性,这表明吴健雄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因为杰出科学家必须具有好的洞察力。
她的名字留在永恒的星空
厚德载物,积健为雄。
李政道
厚德载物,积健为雄。缅怀吴健雄,就是要总结她不懈追求的精神,光大她推己及人的情怀。
李政道在深切悼念吴健雄先生逝世的纪念文章《厚德载物,积健为雄》中,向我们深情回忆了吴健雄证明宇称不守恒实验的如烟往事。“1956年早春的一天,我去健雄的实验室,向她介绍了高能物理中K介子的‘-之谜’,同时也讲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宇称不守恒。假如宇称不守恒,β衰变中一定也可以做出结果来。”李政道回忆道,“她认为,作为一个实验物理学家,去完成这样一个从未有人试过的困难实验是一个‘黄金的机会’和挑战。”为此,她退掉了早已买好的去日内瓦和远东的船票。这是一种怎样的追求科学真理的精神!华裔作家李·伊得逊对吴博士推崇备至:“她经过了不知多少次艰辛而复杂的实验,方使杨、李二位在理论上的突破,获得了实验上的证明。”
爱因斯坦在居里夫人过世后曾写过这样的一段话:“一旦她认定了一条路是正确的,她就坚决地走,决不改变。”李政道认为,我们把爱因斯坦称赞居里夫人的话,用在她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这既是对吴健雄追求科学真理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她的高度评价。
吴健雄走了,但是学习吴健雄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为什么吴健雄在太仓获得如此持续的纪念?因为她的身上不仅体现着不懈追求的科学精神,更彰显着“身在国外,心怀中华”的家国情怀。
1989年,吴健雄致信东南大学恽英教授等,深情地说:“中国农民占全国不下百分之八十五,这许多学生也是将来的栋梁,我们要重视他们,关怀他们,协助他们发展,感激之至。我身在国外,心怀中华。”感人肺腑的言语之中是她推己及人、造福桑梓的高尚情怀。
不仅如此,吴健雄还以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关怀资助这些“将来的栋梁”:用自己的毕生积蓄,在纽约设立“吴仲裔奖学金基金会”用来奖励明德学校优秀学生和教师,并捐资500多万元为学校增建楼舍,添购教学设备;五次远涉重洋,亲临明德学校指导工作,为明德学校的发展壮大和办出特色殚精竭虑。
在浩渺的星空,有一颗名叫“吴健雄星”的小行星,那是1990年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命名的。吴健雄以其对物理学的杰出贡献,赢得了全世界的赞誉,最终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永恒的星空。如今,紫薇树下,吴健雄在夫君袁家骝的陪伴下长眠于明德初中,而她的精神正如灯塔矗立在太仓的大地上,照耀着后辈子弟向着科学的高地奋力拼搏,鼓舞着太仓儿女为把家乡建设得更加美好阔步前行。